亲情是一颗睡着了的糖,它给我们带来的是甜蜜、是等待、是豁达、是念想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自行车穿梭在田间坎坷的小道上,麦子熟了,金色的麦浪随着车轮翻滚、跳跃。“突突突”,远处笨重的拖拉机声唤醒了原野的丰硕:地界里的蛙鸣,狗吠,河垄上的野鸡从灌木丛中扑将出来,奔跑的孩童,镰刀触碰到麦秸的清脆声……
这些丰收的景象只会让我骑得更快。
读高中时,我在县城,离家二十公里,周末回来。每一次路过原野,都有不一样的收获。有时,她是青涩的,一株株禾苗期盼着春天;有时,她是莞尔的,比肩的玉米地随风摇曳;有时,她是成熟的,低眉的麦穗拥抱着喜悦;有时,她是荒凉的,一只候鸟缓缓飞过。
“姥奶,我回来啦。”远远地,我就看到曾祖母端坐在门前。
我知道她在等我。这是爷爷说的,每到周五的傍晚,曾祖母都会搬个小马扎坐在门前,她已经98岁了。
“猜猜我给你带了啥?”我把自行车靠到墙角,蹲在曾祖母的膝边,半握着拳,拳心朝下,笑着问。曾祖母不说话,只是笑着看我。也或者,她早就猜到了那是一颗糖。她曾在县城陪我住过一段时间,她爱吃糖,这和她所经历的跌宕有关,一颗甜蜜的糖就足以让她感恩,铭记,或者释怀。
曾祖母也把手伸出来,和我一样,半握着拳。她的拳心向上,似乎是怕什么东西掉出来。“花生?山枣子?”我试图从布满皱纹的手背上看到什么。手掌摊开,几颗晶莹剔透的麦粒在掌心滴溜溜地打转。“呀,是青麦仁……”我惊喜地叫出了声。麦子说熟就熟,泛黄后不过三五天的事。
青麦仁在将熟未熟之间,青中泛黄的软糯,黄中带青的香甜。吃起来更简单,只消把麦穗儿放在掌心里来回一搓,薄薄的麦壳就和麦仁脱离了,再用嘴轻轻一吹,一把让人垂涎欲滴的青麦仁就显露出来。
这样的日子在交换中度过。有一回,曾祖母、爷爷和我在给骡子铡草,爷爷用虎头铡切,我续草,曾祖母拾掇。来福是一头马骡,在我们家多年,养得久了都熟识。它“吭吭吭”地打着响鼻,用偌大的脑袋在曾祖母的后背上蹭,差点把曾祖母给掀翻了。谁都知道,它是想要曾祖母手中的青草。
爷爷护着曾祖母,拿一把草去抽来福的额头。曾祖母笑着转过身说,莫打莫打,来福还小呢。又摸了摸来福被抽打的地方说,来福啊,你亲我一下,我就给你一颗糖吃。这话刚说完,来福好像听懂了,用它狭长的脸在祖母脸上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。曾祖母笑了,抓了一把草喂给来福。转过来对我说,你看,咱这一大家子,老的老,小的小,都爱吃糖呢。
我高中还未毕业,曾祖母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了。
先是没法搬着小马扎出来,只能躺在床上。但她每天都在算日子、问爷爷,今天星期几?我什么时候回来。我每次回去,第一件事先去看曾祖母,给她糖。她笑着说,呀,我吃不动糖了。再往后,她慢慢没了知觉,我回去就把她的手掰开,把糖放进去,她不说话,有时握紧我的手,有时眼角会淌下几滴泪。
爷爷挨个通知亲戚时,我们围在曾祖母身旁。曾祖母已没了声息,她把拳头攥得紧紧的,这是她握得最严实的一次。我把拳头掰开,里面是我上次给她的一颗糖。
其实,我猜到了那是一颗糖。但在打开的那一瞬间,还是止不住地歇斯底里。这一次,我和曾祖母没有完成交换,她把那颗糖还给我了。我也记住了那个永恒的瞬间,亲情是一颗睡着了的糖,它给我们带来的是甜蜜、是等待、是豁达、是念想。在故乡的梦里,它时而散发出诱人的纯粹,又时而缔结着无尽的遗憾。我试图把这个噩耗告诉来福,来福似乎已经知道了,我没有喂它吃糖,它把狭长的脸伸过来和我蹭了蹭。
走出去,原野上一只候鸟正缓缓飞过。(牛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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